燒鴨‧斷指‧手足情
張苡蔚 著
1
肉鉤子勾著半隻泛著嬌紅色油光的燒鴨掛在鐵桿上搖搖晃晃。
下午四點半,陳吉祥正準備著晚餐時間店內要使用的食材燒鴨以後,陸續,他在料理台上方的鐵桿掛上燒肉、燒鵝、油雞、臘腸等肉品。
陳吉祥的燒臘店在這個地區開設多年,跟著地區經由商圈遷移的變化,生意從熱鬧轉為冷清。這條街上都是老舊的樓房了,住戶也少了,很多店鋪早結束營業,房子等著建商收購改建新式大樓。街頭到街尾只剩零星幾家小吃店、便當店,靠著微薄進帳勉強生存。
陳吉祥的店生意不頂好,但也足夠店內的開銷和他一個人的生活開支。
他的店就他一個人打理,老闆兼伙計。十多坪的營業空間,熟手熟腳還招呼得來,可是幾乎沒喘氣的閒暇。所幸用餐時間中午十一點半到兩點半、晚上五點到八點,打掃、備料約一個小時到兩個小時,這些之外的時間,他可以好好休息。這樣的生活,他過了三個月。
這店剛開時本由陳吉祥和陳吉祥的弟弟陳吉利兩人共同經營,生意好的時期請過幾名伙計。人員來來去去的,後幾年生意不好了,兩兄弟之外只在一年前雇用一個伙計兼學徒,李路。
李路和陳氏兄弟同樣是香港人,經常來吃飯的老鄉親介紹的。皆是飄洋過海討生活,兩人對李路相當親切。兩層樓的建築,一樓是店面,樓上則是兄弟的住處,多出來的一間房間他們分給李路使用,沒收半毛租金。李路和陳吉利相貌神似,矮小的身材也差不多,比起
小陳吉祥十五歲的陳吉利在三個月前意外身亡。事情發生的一週前,陳吉祥回香港探視病危的老親戚,回來那天在店裡及家裡都沒看見弟弟的人影,以為陳吉利出門去了,一身的疲憊,他便先睡了。
隔天一早他準備開門做生意時才發現陳吉利燒死在燒鴨爐內。警方調查後,研判喝了不少酒的陳吉利在進行燒鴨的工作時使力不慎,整個人以倒栽蔥的姿勢栽進燒鴨爐裡,又因酒後無力無法脫困才導致這場意外。陳吉祥的上半身幾乎燒成焦炭,無法辨識面貌,且他和陳吉祥雖為兄弟,事實上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僅能從衣著和少了小指的左手外觀去確認身份。陳吉利喪事期間,香港的老親戚也過世了。從此,陳吉祥就一個人了。生意已經不好做,一場廚房裡的意外事件,上門的客人更是少了三、四成。
「陳老闆,開始賣了嗎?」
「還沒呢,飯還沒熟啊。不好意思,讓您等等。」
「好,我等會再來。」
「對不起啊!」
扯著大剌剌的笑臉,陳吉祥向客人道歉。晚餐說是五點開始賣,總有些客人會提早些許時間。
生意不好做,能賣當然早賣。一回頭,他想起廚房裡的飯鍋。他記不太得飯鍋的開關到底有沒摁下?有一次開賣後才發現飯鍋裡的米都還是米,他忘了摁開關。
真該請個人才是。他想著,走到後頭去。
這店的營業範圍只有前半部。後半部的空間大半是廚房,上二樓的樓梯也佔掉很大的地坪,剩餘一小塊位置用來存放一些紙便當盒、紙巾、紙杯、竹筷等物品。
前半和後半雖有一面木板牆作區隔,但為了從廚房出入方便,隔間牆上開了門洞但沒裝門板。幾天前一個女客人內急,沒先問陳吉祥是否有提供廁所,便往後頭亂衝,差點闖上二樓他的住所。前天,請來工匠加了個能上鎖的門板。
開了門,左邊牆再一扇門進去才是廚房。
進廚房也得開鎖。通常準備食材的時間過後他才會將廚房的門鎖上,自從那女客人亂闖後,他幾乎出入一次便鎖上一次。
廚房約
爐的上方是排煙設備,煙囪管沿天花板從鐵門上方穿出,靠外牆直通頂樓。和門同排,靠牆一個頂到天花板的四門大冰櫃,體積龐大以致離牆角沒剩多少空間,這個角落用來擺放一些舊的、已用不著的器材,都沾了灰塵了。這角落的髒亂很久以前便這樣,到現在他也沒管過上頭的灰塵有多厚。對面的牆一排緊閉的大窗子和一個鐵門,大窗上方細長橫條的氣窗一格開、一格關地排列著。高懸的竹竿子上掛著兩隻需要時間陰乾的燒鴨半成品面對著氣窗。窗外是密排柵欄式的鐵窗,鐵門上除了原有的鎖頭還外加兩道鎖。
站在廚房門口便能看見工作檯上的大電鍋開關的燈號亮著紅光。還要十分鐘左右,他才能將電鍋裡的飯用飯袋移至外頭的保溫鍋去。沒忘事,他的氣卻沒鬆下來,眼光在電鍋上一會,由不得他,轉向廚房裡最顯眼的燒鴨爐。燒鴨爐很安靜地站在那兒,炭盆子在一旁地上,旁邊兩個凳子也是安安靜靜地。當然,他不會期待燒鴨爐會開口說話,畢竟,它不是活生生的。不得已的情緒使然,他持續盯著燒鴨爐。
這個燒鴨爐是新的,用了才兩個多月。對於這燒鴨爐,他不想帶有任何情感,但這由不得他。
「陳老闆!我送鴨的!」
「來了!」
外頭傳來喚聲才拔起他的目光和腳步。
※
陳老闆的生活好規律,規律到簡直呆板。每天都在店裡,出門也不過為了買菜。除了客人,好像沒其他朋友了……要說有,就是那些野狗吧。牠們見到他像見著娘一樣,尾巴搖得熱情的呢。這樣看來,他挺可憐的。將店裡賣剩的肉拿去餵野狗,招攬牠們對他的崇拜和感動……也或許,他只是想減少廚餘的份量……但我該懷疑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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