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河浮屍

李柏青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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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明山血案」是媒體給這件發生在民國八十五年的案子的標題,,一名富商一家五口在位於仰德大道上的豪宅中被殺,現場一共開了二十三槍,每名被害者至少身中三槍以上;豪宅內的古董名畫珠寶等均被洗劫一空,但屋子的防盜系統卻沒有被破壞的跡象。警方初步判斷是有組織的強盜集團所為,也曾鎖定數個惡名昭彰的通緝犯,但始終不能破案。

       
        張天行在九十年接下這個案子,他發現每個被害者都是在第一槍就斃命,換句話說,第二槍之後均屬多餘;衡情而論,職業強盜並不會做這種事,多開槍一來浪費子彈,二來槍聲可能引起注意。因此他推斷,兇手會開那麼多槍,只有兩種原因:一是沒經驗的殺手,怕人沒死透,多開幾槍以求保險;另一個原因則是仇恨:斃命尚不足,要毀屍才甘心。張天行根據這個推理重新擬定偵查方向,鎖定幾個目標,展開長期跟監,終於在九十二年逼得兇手自行投案,那是一名跟隨被害人超過三十年的員工,因公司人事調整而被裁員;由於家中經濟困難,加上那種被「背叛」的仇恨,因此鋌而走險,犯下此一滅門慘案。

張天行的報告直第二天早上才寫完,他在走廊的飲水機泡了杯咖啡,驅散逐漸累積的睡意。陽明山這件案子令他十分不舒服,他永遠不能忘記兇手被偵訊時的樣子:一個五十來歲憨厚的歐吉桑,粗糙的臉上滿是惶恐、愧疚與疲憊;他除了陳述一切的犯罪過程外,就是一再地道歉、一再地說對不起,還請求警方不要把他關在單人牢房裡,否則他不能入眠。想到這,張天行喟然長嘆,想起〈論語〉中曾子所說的:「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現在景氣不好,逼得許多人得走上絕路,這樁「淡水河浮屍案」,誰知是不是又是一場社會悲劇?

桌上電話響起,張天停接起電話,對方是一個操著台灣國語的男子:「張警官喔?我阿龍啦,聽我女兒說你找我喔?」

「你是跑去哪?現在才打來?」

    「啊歹勢啦,昨暝跑去找朋友喝茶啦,太晚睡,睏到現在才清醒啦。」

      「喝茶?真的喝茶?」

      「啊就三五好友聚一聚啊,泡一點茶啦...啊對啦,是有摸一兩把啦,但都打小的啦,張警官。」

        「這次又輸多少?」

        「沒啦沒啦,喝茶而已啦,沒輸多少。」

        「那我就無免替你還了?」

       「啊不要這樣啦,張警官,好啦好啦,不小心又了了五萬啦,還不都是廖仔衝竿,本來我手氣多旺你攏不知,我一開始就...

       「好好好,我不想聽你說那麼多,甘要我替你還這筆?」

       「呵呵,張警官,我女兒最近要納學費啦,你也知道,私立的都比較貴,所以...

       「你幫我這個忙,五萬我們會出。」

   「什麼忙?」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齊孝衍的人?」

       「齊孝衍?沒聽過,他是誰?」

       「忠義堂你熟吧?」

       「忠義堂!?」阿龍的語氣突然變得倉促起來,「不不不...不熟啦,我跟他們一點都不熟啦。」

       「真的?」

       「張警官,你也不要這樣,你也知道忠義堂最近有夠雄,四界角頭聽到忠義堂都要匹匹措,我這款卒仔你就不要問我了啦,要是風聲走漏出去,說我跟警方說了什麼,我大概就會被丟去淡水河內餵魚了啦,不要問啦,拜託拜託。」

       「可是那五萬...

       「五萬我還付得起啦,賺錢有數,性命要顧,不要問我啦,真的啦。」

       「聽好,阿龍,我們昨在淡水河撈到一具浮屍,他肩仔頭上刺了忠義兩個字,應該是忠義堂的人吧?」

       「嗯...應該是啦,平常沒有人那麼大膽敢自己亂刺忠義。」

       「那傢伙叫齊孝衍,你聽過嗎?」

       「沒有,剛我說過了,我沒聽過這人的名字。」

       「我沒有什麼資料,我想知道這傢伙是怎麼被幹掉的,為什麼被幹掉,是忠義堂自己做的,還是他們的對頭幹的,就這樣,你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啊呀,我跟你說啦,忠義堂的事真的不要問我啦,我不行啦。」

       「你真的不肯幫忙?」

       ......

       「好,」張天行翻開筆記本:「阿龍,你走私香菇的生意做得不歹,嗯?」

       「香...香菇,幹,你...你怎麼會知道?」

       「你是生意做那麼大,我怎麼會不知?舊年選舉你也有參一腳?聽說你是你三重埔的『樁仔腳王』咧,真正了不起!」

       「好啦好啦,張sir,不要這樣...

       「還有啊,北口那家賭場,聽說很賺,聽說你...

       「好啊好啦,張警官,我說啦,你問什麼我都說啦!」

       「肯幫忙了?」

       「是啦是啦。」阿龍無奈地說。碰上張天行,他從來沒有佔過便宜。

        張天行掏出原子筆,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齊孝衍的人?」

       「就跟你說沒啊。」

       「連聽都沒聽過?有沒有聽道上傳過?這傢伙三十好幾了,應該也不會是小弟,沒有一點名聲?」

       「張警官,道上一堆歐吉桑都還在當小弟啦,你去問人家阿龍是誰,別人也不會聽過我。」

       「那你跟忠義堂關係怎麼樣?」

       「一些三重埔的認識啦,但沒有熟的啦,人家才不甘跟我們這種人熟。」

       「一個都沒有?」

       「嗯...好啦,還是有跟幾個有交情的,但是都是沒什麼的啦,大哥級的我都不認識。」

       「忠義堂現在老大是誰?」

       「啊就...就那個去當立法委員的...

       「我聽人家說他不管事了,真正老大是誰?總有一個頭吧?」

       「喔,現在他們內底在亂啦,幾個角頭都在卡位,像我們這邊就是鄭文星管的,人叫他『阿炮』啦,也是雄的;我還知道幾個像『榮崑』、『瑞霖』、『麻仔』,嘛算是有實力的老大啦。」

       「那你跟那個鄭文星有交情?」

       「喔,有是有啦,可是...但是...

      「但是啥?」

        阿龍猶豫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說:「長官,我跟你講,你別講出去咧。」

       「我有什麼好講出去的,快說!」

       「不瞞你講,鄭文星這幾個老大,都已經出國跑路去了,這沒幾個人知道,你不要講出去咧。」

       「為什麼要跑路?又還沒要抓他們?」

       「不是你們警察啦,是北海的人。」

       「因為『黑狗』和『白豬』的事情?」

       「對啊,北海聽說這次要來真的,忠義堂幾個大哥早就偷偷溜去大陸了。張警官,不能講咧,阿炮他們都走得很小心,就是怕被北海給抓到,準沒命。」

       「但我聽的剛好倒過來,我聽說是北海的人都躲到南部去了,說是要躲忠義堂的人。」

       「啊呦,張警官,這就叫『爾虞我詐』啊,北海是裝做很怕忠義堂的樣子,把幾個地盤都讓出來,就是要讓忠義堂失去戒心,然後再偷偷派幾個殺手,神不知鬼不覺把忠義堂的人給幹掉,這樣忠義堂就完了!不過忠義堂這邊也是得到消息,幾個人就先出去避一下,讓北海的殺手在台北亂找找不到,然後再偷偷反打北海一巴掌,哈哈,很可怕吧!喂喂,這可是機密咧,不要講喔,講出去就沒用了。」阿龍又連續噓了幾聲,好像真的很機密的樣子。

        張天行心想:「還不就你講得最高興。」但現在不是閒扯的時候,他咬了要筆頭,又問:「好啦,我不管他們要怎樣,那現在忠義堂在台灣的老大還有誰?有沒有誰是那種人面很廣,堂裡面的人都認識的那種?」

       「嗯,我是知道一個啦,他算是現在忠義堂最大的吧,認識人也多啦...

       「誰?」

       「他叫林水洪啦,人家都叫他『怪老子』,但是我跟他不熟...

       「我不管,你幫我去把他找來。」

       「不可能啦,大哥,他們不會要去見警察啦,要是我用騙的,那我回去一定被砍死,你以後也沒得找我了。」

        張天行沉吟了一會兒,說:「那你替我把話傳過去,就問他們:他們有沒有一個兄弟叫齊孝衍的最近掛了,也可能是沒掛只是失蹤而已,有的話就問看看他們知不知道是誰做的,不知道的話就多問一些齊孝衍的背景,像他住哪裡啊、平常是混什麼的、有沒有跟北海的人有過結等等,其他你應該都會吧?」

       「會啦會啦,可是,張警官,我可沒把握喔,『怪老子』真的很怪啦,他講不講我不知道。」

       「他不講你就到處打聽一下,反正有姓齊的消息,就跟我回報。」

       「好啦,這我知道。」

       「那...那沒事了,就這樣...喂喂,等一下!」張天行突然想起些什麼,趕緊把阿龍叫住。

       「又有什麼事啊?張警官。」

       張天行輕輕咳了一聲,說道;「叫你女兒不要抽菸了,未成年人抽菸對身體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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