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河浮屍

李柏青 著

 

1

        秋風捲起幾片落葉,灑在張天行的車窗上;他將車窗搖下,油門踩到底,沁涼的空氣一下子灌滿了車內,張天行貪婪地深吸了口氣呼,心脾皆暢。

        張天行約四十五歲上下,中等身材,刑事局偵一隊的一個小組長。清晨六點零三分,他開著車沿著淡水河奔馳,心情暢快。昨天全國青棒錦標賽決賽,錦漢投出一場漂 亮的完封勝,三支安打十二次三振,最快球速一四九公里;賽後幾支職棒球團馬上就向他這個做父親的提出各種條件,負擔全額學雜費、千萬簽約金....等等,一時讓他這個門外漢看了個眼花撩亂。然而就像錦漢說的,錢多少其實不重要,不過能得到大家的肯定,他就很高興了;張天行拍拍兒子堅實的臂膀,覺得從前那個小毛頭已經長大了。

        張天行開著車,想起錦漢昨天投出再見三振後誇張的拉弓動作,不禁跟著做了一次;因為車速過快,這個動作差點害他撞上分隔島,張天行急忙穩住方向盤,哈哈笑了一下。

        但有偵一隊刑警出現的地方,絕對不是讓人心情好的地方。

        現場在第三河濱公園,今天清晨,一位晨跑的婦女發現淡水河中一具浮屍,經報案處理,大致上知道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中等身材,年紀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從屍體浮腫的情形來看,在水中至少已經泡了七十二小時。

        張天行在電話中知道的就這麼多,當他抵達現場時,台北市刑大已經拉起了封鎖線,法醫和鑑識人員也都正忙著,招呼他的是陳榮森,市刑大兇殺組組長。

        「死者叫齊孝衍,三十三歲,台北市人。」陳榮森看著張天行關上車門,說:「接獲報案時間是今天清晨五點十八分,報案的人叫許美琴,是這附近的居民,四十六歲。」

        「齊孝衍,怪名字...怎麼查出來的?」

        「我們在他上衣裡找到皮夾,裡面有身份證和駕照。」

     張天行點點頭,做個手勢請陳組長繼續。

        「初步判斷,那傢伙在水中至少泡了三天,死了...應該有四天吧,死因不明。」

        「不明?」   

        「沒有外傷,要等法醫報告出來。」

        「淹死的?」

        「吳伯說不是,應該是死了以後才被丟下水的。」

        「還有查到什麼嗎?死者身上有什麼?」

        「我剛說過,皮夾,裡面有現金一千二百元、身份證、駕照、幾張發票、一張電話卡,就這樣。」

        「其他...?」

        「沒有,他手腕有戴錶的痕跡,但沒有錶,可能是被拔掉、掉到水裡、或是他剛好沒戴。」

        「嗯,這樣...」張天行點點頭。陳榮森組長有一百八十三公分高,皮膚黝黑,理個小平頭顯得十分幹練,他絕大多數的時間均是沉默寡言,非得說話時就如同剛才報告那樣,簡潔、直接。

        「沒有別的?」張天行問。

        「目前就這麼多,還在查。」

         張天行摸了摸下巴,看見遠處幾輛新聞車停了下來,一名年輕的刑警已經嚴陣以待。他嘆了口氣,應付記者可不是簡單的工作。

        張天行搭住陳榮森的肩膀,兩人往河邊走去。

        「老陳,有件事問你。」張天行皺了皺眉。

        「什麼?」

        「為什麼要我來辦?」張天行說,「一具普通浮屍,不是什麼官,也不是什麼名人,也不像重大案件,你們市刑大辦不來?幹嘛找刑事局?」

        「跟我來。」陳榮森說。兩人向屍體走去。

        屍體泡得相當嚴重,右眼眼珠幾乎要掉出來,吳林根法醫將死者的襯衫解開,仔細檢查著。張陳二人走到屍體旁,陳榮森指指死者的右臂,上頭刺了兩個字:忠義。

         張天行吸氣時間稍稍延長了一點。「忠義堂的人?」

        「對,這就是原因。」

        「嘿,老陳,」張天行笑了笑,「我聽說忠義堂的老大是那個...那個...

        「那個立法委員。」

        「對啊,想不到你們市刑大會怕立委。」

        「你們不怕?」陳榮森反問。

        張天行尷尬地笑了笑,轉身向河邊走去。

       「你也知道,忠義堂最近鬧得很大。」

       「你是說上個月那件槍擊案?確定是忠義堂的人幹的?」

        上個月十號,台北市議員候選人在自己的競選總部遭人槍擊。歹徒是兩名蒙面男子,光天畫日下闖進競選總部,連開八槍,候選人當場死亡。事後歹徒騎機車遁去,警方一個月來雖強力緝捕二人,卻一無所獲。

       「不只那個,你記得去年『黑狗』、『白豬』的事情嗎?」

       「北海幫的兩個老大一個月內分別被幹掉,也是忠義堂做的?」

       「道上是這麼傳的,我們也這麼認為。」

        張天行調整一下領帶,問:「老大都當立委了,幹嘛那麼衝?」

       「聽說那傢伙去進立法院以後就不大管事,他底下幾個年輕的都是狠角色,想表現給老大看,所以才大開殺戒,現在道上聽到忠義堂都怕得要死,北海幾個大哥也都躲到中南部去了。」

       「就這樣?因為這樣所以你們不敢辦忠義堂的案子,要推給刑事局?」

       「現在我們手上案子和忠義堂有關的就有十一件,有兩件已經辦了一年,一點進展都沒有,」陳組長頓了一下,看上去有點沮喪,「上星期上面的開會,決定以後和忠義堂有關的案子一律交給刑事局去辦,所以要找你來。」

       「嘿,那這樣是瞧得起我們,還是要刑事局幫你們擦屁股?」

       「隨便你怎麼想。」

       這時吳法醫已經站起身,脫掉塑膠手套,從口袋中掏出一條手帕擦拭著眼鏡。

       張天行走近,問:「吳伯,怎麼樣?檢查完了?」

       吳林根法醫是個小老頭兒,頭上一根毛也沒有,也因為這樣,他是少數不用帶隔離帽的法醫,他用略帶外省腔的國語回答:「大概是看過了,沒有外傷,也不是淹死的。」

       「那死因...

       「還不知道,要帶回去解剖,看看是不是中毒還是什麼的。」

       「那死亡時間...

       「也還不知道啦,他泡在水裡面太久了,應該死了四天以上吧,還是要解剖看看啦...嘖嘖,這傢伙也真慘,你看看,嘖嘖....泡成這樣,皮都爛了,根本看不出什麼東西。」

       「所以你們要把他帶回去解剖?」

       「不行嗎?」

       「喔,不是、不是,我是要問什麼時候可以有結果?」

       「嗯...快的話今天晚上,慢的話要一個星期。你也知道,要測試中什麼毒還滿麻煩的。」

        張天行摸了摸額頭,說:「好吧,吳伯,有什麼結果就通知我,你知道我的行動電話?」

       「是去年那支?」

       「對,沒換。」說完,張天行轉身對陳榮森說:「你們去把齊孝衍的底細給查清楚,我明天找你報告,知道?」

        陳榮森木訥地點點頭說:「知道。」

        張天行拍拍手,喘口大氣,說:「好了?還有什麼?鑑識組呢?」

        一旁鑑識人員回答:「這邊不是第一現場,沒什麼可以找的,屍體上也沒有,有也應該被水沖乾淨了吧。」

       張天行說:「好吧,我想也是,那沒你們的事了。」頓一下,雙手一攤,又說:「好,暫時就這樣,我先走,有消息隨時連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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