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鴨‧斷指‧手足情

張苡蔚 著

7

今天天氣好,陽光異常燦爛,似乎能勾引人心也快活起來。

張小娟買完菜回店裡,陳吉祥笑盈盈地。

「這兩個多禮拜以來,大小雜事妳都上手了,今天起我開始教妳一些和料理有關的東西。以後廚房裡的事妳也得費點功夫學習。現在跟我進來……」

廚房……張小娟真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竟然准她進廚房。

依照指示,她將買回來的高麗菜放進廚房裡的大水槽內泡水。

對外的鐵門沒合上,陽光漏進一個斜斜的長三角,陳吉祥打開幾扇窗子,和以往比起來,室內格外明亮。

「去把外頭小湯鍋拿進來。」見張小娟泡好菜,他指示。

拿進來後,他再指示她將小湯鍋放置在三口爐前的地上。

爐上的大湯鍋裡發出呼嚕聲。他將爐火熄滅,拿開大湯鍋上的蓋子。蒸騰熱氣冒著,白茫茫地。

張小娟踮起腳,往大湯鍋裡瞧。不過是一鍋湯。

陳吉祥拿一個杓子,將大湯鍋裡的湯舀幾瓢到小湯鍋裡。「這是我熬的高湯,很濃的,所以待會得在這小湯鍋加水再煮,煮開後加點鹽調味就好了,也可以加點蘿蔔什麼的。」

「附湯就這樣弄啊!簡單啊,以後由我做吧!」

「好啊!」陳吉祥手裡的杓子在大湯鍋裡攪和著。「妳覺得我這湯如何?」

「不錯啊。這高湯用什麼熬的?」

「就……骨頭、內臟什麼的,也不過和一般小吃店煮的高湯差不多,但我這是老湯頭,骨頭沒味換骨頭,內臟煮到化進湯裡去,水煮少了才加水,所以可濃了……」攪和著湯,陳吉祥露出得意的神情。

「這湯我也愛喝的!原來您花了那麼多時間!」

「先去弄這鍋附湯,待會去料理台那邊等我。」

「好!」

提著小湯鍋,張小娟出去了。陳吉祥還在攪和著湯。

這鍋湯,乳白色的。杓子杓起,偶爾攪起些許肉骨的碎屑。裡頭沒別的東西了,原先在裡頭的骨頭稍早已撈起餵狗兒了。他不打算添東西進去,晚餐時間過後,剩的湯就要倒掉了。

攪著,他看向角落那堆雜物。上頭灰塵少了很多,都落在地板上。

唉……他嘆息。東西被翻過、碰過,灰塵才會落滿地。才刷過的地,又髒了……

蓋好鍋蓋,他走到外頭。這回,他不鎖門了。

走到張小娟身邊,她正看著鐵桿上肉鉤子勾著的燒鴨。

那燒鴨,搖搖晃晃。

「教妳切肉。」

「好啊。」

陳吉祥將燒鴨拿下,放在砧板上。把肉鉤子取下,他拿起肉刀。「我們賣的肉品都帶骨,不好切,得用點勁。」

一刀剁下,燒鴨分為兩塊,沒牽肉帶皮。

「試試。」他將刀交到張小娟手上。

她奮力斬下一刀,砧板上的燒鴨卻沒一分為二,牽皮連肉地。

「使力的方式不對啊,不是用蠻力,要用巧勁!」陳吉祥拿過她手裡的刀,再次示範。陳吉祥剁肉的技術當然好得多,輕揮刀,肉皮骨都斷得乾脆。「就是這樣,再試試。」

刀子交到張小娟手上前,陳吉祥先將刀子擦淨,再在磨刀石上摩擦幾下。

「這刀子還利啊……」

「妳不懂啊……」他笑起,看向她。「刀子剁肉剁骨的,又有血殘留,刀鋒是很容易鈍掉的!這刀多切熟肉還好,切生肉的刀最容易鈍。不要看那些武俠片裡一劍砍死十幾二十個人,那是不可能的!」

「是嗎……呵呵,我還真不懂呢……」接過刀,張小娟的手有些抖。心上似有一股難以負重的感覺。這刀不重,但附上了陳吉祥那古怪的笑容,她就要握不住了……

陳吉祥先生嗎?」鐵捲門的邊門出現一個年輕人。

「我是。」陳吉祥走到他面前。

「我是保險公司的理賠服務專員……」

年輕人自我介紹中,陳吉祥的情緒緊繃起來。

他讓年輕人進來,好讓他方便將公事包擺在一張桌子上,拿出該拿出的文件。

脖子上依舊懸著條毛巾,陳吉祥卻好像忘了毛巾的存在,用手抹臉後,兩手揉搓廚師制服的下擺,像是想擦掉沾染的髒污似的。事實上,他的臉很乾淨,手也是。

陳吉利先生死亡幾天前向我們提出他的斷指理賠,幾天後他意外身亡。因為一些必須的處理程序,他身亡後的幾天,我們才將他的診斷書和斷指的相片交到幾位專科醫師手上。他們判斷,陳吉利的斷指不可能為工作所傷。……您也是廚師,應該也能瞭解,切東西時再怎麼不小心,要將整支小指齊根切斷是不太可能的。陳吉利先生詐騙保險金的行為在先,在那時他的保單即被本公司無條件解約,已無效。所以,他的意外身亡,本公司是無法理賠的。如果您不接受我們的說法,可以提出申訴……依照以往的例子到最後會走上法律訴訟一途。那會相當費時費財……」一段冗長的解釋後,年輕人終於講出最終的結論。

面對年輕人,陳吉祥只是點著頭。直到年輕人走後,他消沈的情緒更是加劇。

默不作聲,他走進廚房。

總是一個人待在這裡,廚房變得像是他的心靈深處。他不許人進入,就像他不願人瞭解他一樣。廚房是他的地方,有著屬於他自己的心事。

「就為等到這個,不然,我可以早點走了。……為什麼……什麼都沒有……」他的低吟悶在嘴角邊,微顫的嘴唇表達出幾許哀怨。

哀怨,是哀怨的。他等著領這筆保險金,到頭來卻什麼也沒有。他怨,怨陳吉利,怨他什麼也沒留給他。陳吉利生前讓李路害得走了一段歪路,幾乎花掉陳吉祥所有的錢,死後,更是什麼都不留。他怨,怨透了心。

「算了……」他看向鐵門邊的廚餘桶。

「晚上丟完垃圾……就沒事了。沒事了,可以重新再來過……」他喃喃自語。

「老闆!送鴨的來了!」張小娟在外頭喊道。

他強打精神打開門,「妳去簽收。」

「喔。」

「等等。」他叫住要走向前面的張小娟。「晚點,我教妳……燒鴨。」

「好!謝謝老闆!」她興奮地點著頭。

那綻放的天真無憂笑容此刻在他的眼裡只意味著裝瘋賣傻。

他早弄清楚了,她的出現是別具目的。不清楚的,只剩那目的了。

前幾日拜託老李查張小娟的戶口資料,老李回報沒問題。但陳吉祥就是有疑。後來他想起介紹李路到他店的那位老鄉親,但那人早已搬離這附近到中部住了。輾轉查到電話,他向老鄉親打探李路是否有親人或親近的朋友。老鄉親說,李路是說過有個很要好的女朋友,老家在南部。李路剛到台灣時是待在南部,住那女的家裡。李路不愛說家裡的事,老鄉親也沒再多問其他的事。那時李路找廚房的工作,所以介紹給陳吉祥。

張小娟是李路的女人,是來找李路的。陳吉祥心裡明白得很,看張小娟那樣裝傻,他可以當一種樂趣。樂趣歸樂趣,該結束的事還是得結束掉

要教我燒鴨?玩什麼花樣?現在看來一切正常,丟完垃圾回來,他心情變得很好,不像那保險公司的人來那時,陰沈沈地。好久沒吃肉,因為我怕他賣的肉都是人肉。今天吃了點臘腸,那不是他料理的,比較保險。晚餐都吃完了,燒鴨,什麼時候?他想殺掉我吧?像殺掉李路那樣,把我丟進燒鴨爐,燒成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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