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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紅線

寵物先生 著

2

人在遭遇許多打擊後,內心一定有某部份會變得脆弱吧。

看到搔首弄姿的女人就想弄上床,看到惹人厭的混混就想揍一頓,看到負心漢的全家福照片就想在上面劃一刀……會做出這些脫軌的事,全是因為那份脆弱。對吧,作先生?

「不好意思,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想請個假。嗯,那就麻煩你了,謝謝哦。」

打裝病電話有個訣竅,就是趁起床還沒清醒時打,如此一來聲音就會變得半死不活。

我掛上話筒,身體倒向印有水色花紋的彈簧床墊,清脆的咿呀聲傳入耳際。身懷陪酒經驗所訓練出的酒量,昨晚一丁點威士忌倒不至於造成太嚴重的宿醉。

早晨起床已是上午十點。附有日期的時鐘顯示今天是星期四。

明天就是我到酒店「維多(Victor)」工作滿一個月的日子。蔡維訊那負心漢,好像是在我工作一週後光顧的嘛。當時被他誠懇的態度給欺騙,以為彼此能相互理解而和他交往。

直到昨天,他終於露出心神不寧的表情。

那懦夫什麼也藏不住,要問出他的心事就像男人打手槍一樣,「套一套就出來了」。

「我覺得,分開對我們彼此都好,小翠也該考慮自己的將來……」

哦,真是謝謝你的關心,那桌上那疊鈔票是怎麼回事?

「這個是一點心意,可以拿去買漂亮的衣服。還有,請不要告訴我的老婆和孩子……」

「因為太丟臉了,是吧?」

「這全是……」

我沒等他說完,就把那疊「小朋友看地球」甩在他臉上,來個天女散鈔票。嘿,砸錢的感覺真棒!

當然最後還是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嘛。大家都知道,那是陪酒訓練的演技。

老婆和孩子……

「當我白痴啊!虧我想後天和你一起慶祝生日,你媽的王八蛋!」

我從回想中驚醒,在梳妝台上隨手抄起一樣東西丟向壁櫥。「鏗鏘」一聲,一串鑰匙摔落地面。那是他複製給我的,上頭掛有辦公室,和用來金屋藏嬌的公寓鑰匙。如今已是一串無用之物。

唉,為什麼那女人和小孩的身影,會讓我那麼在乎呢?

我走向臥室打開壁櫥。除了一部份的衣服外,其他都是在酒店穿的洋裝和套裝,我拎出T恤和牛仔褲隨意穿上後,便提起肩包出門朝鬧區方向走去。

我想去公園吹風。

 

信義路二段與永康街口林立的小吃店,距離居住的公寓只有兩個轉角。鄰近大馬路雖然有些嘈雜,但附近有書店、服飾店與鐘錶行,再往東走就是大安森林公園,以生活休閒來說倒也方便。

我坐在森林公園入口的木椅上,邊吃著買來的烤地瓜,邊低頭斜眼睨著四周的人群。

為什麼每個經過的男女都笑得那麼開心?好像晚上即將和另一半約會,然後燭光晚餐、聊天、接吻、到旅館、開房間、做愛、睡覺。

每個人臉蛋都像紅通通的烤地瓜。

搞不好身體也是,扒光後給愛人吃下去,最後都變成屁。

我無意識地抬起頭環顧四周,突然,一個男性人影攫住我的視線。

很可惜,那不是五官俊俏、身形修長的小白臉,只是個看上去約八、九歲的小男孩。他從身後的賓士下車。旁邊站了一位年約四十中旬,像是司機的中年男子。

小男孩聽中年男子低聲耳語幾句後,轉身朝公園入口方向跑去。中年男子回到賓士,沒有把車開走,只是靜靜等待。看男孩前往的方向,應該是尿急,想去離入口處不遠的公共廁所。

我呆立在原地,不久後身體也逐漸朝公園內移動,最後毫不考慮地往男廁奔去。

那張圓臉……

昨晚出現在電視上的圓臉和身體,像極了發酵中的麵包。

他是那懦夫的孩子!

我邊擺動穿運動鞋的雙腳,邊用左手在肩包中探尋著某物──前幾天才從購物頻道買來,用來防身的五萬伏特「威霸」電擊棒。

我毫不猶豫地衝進男廁。裡面除了發酵麵包的小背影外,沒有其他人。他背對我把弄著自己的小寶貝,還哼唱哆啦A夢的主題曲。

「如果我有仙女棒,變大變小變漂亮……」

手中的威霸發出吱吱聲。嗯,跟仙女棒也是有類似之處啦。

等到小鬼解手完畢穿好褲子時,我抓準時機,一把將那五萬伏特朝他的背頸捅去。「啪咚」,幼小的身軀頹然倒下。

我立刻揹起他往廁所外狂奔。仙女棒,啊不,電擊棒造成的昏迷效果有限,必須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儘快將小鬼帶往沒人的地方。

我背著小鬼死命地跑。跑過紅磚道,跑過樹叢,從公園側邊入口避開那輛賓士的視線,繼續朝永康街的方向跑。最後,終於到達我居住的公寓大門。

我氣喘吁吁地上樓、推開房門,將男孩放倒在沙發上,這才意識到一件事:

這是綁架。我因脆弱而脫軌,綁架了負心漢的小孩。

這下該怎麼辦?

剛明的記事

身體被連日來的負荷糾纏著,以至於剛明聽到老爸出事的消息時尚未意識到什麼,就這麼沉沉睡去。直到早上起床,沉痛感才慢慢從胸口湧上,於是撥了電話向公司的主管請假。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

方才自己都在想些什麼呢?那些情緒就像將黏糊糊的糖漿灌入大腦,濃稠的液體逐漸在腦漿擴散、暈開。記得以前曾有過類似的感覺,是在小學時於文具店摸走一支鉛筆的時候,後來還給父親狠打一頓。

父親……

對了,該是去醫院看他的時候了。剛明起身打開公寓的房門。

鄰居的鐵門也應聲開啟,一名女性探頭探腦地走出來。

「啊。」

「午安。」

剛明僵硬地欠身,她也勉強回應。是沒見過的鄰居。

「你好,我是上個月才搬來的,想跟鄰居們打聲招呼,可是一直沒人應門。還想這房間該不會是暴發戶金屋藏嬌的住所吧。啊,對不起……」

剛明被對方初見面的話搞得有些錯愕,回過神來後,才露出苦笑搖搖頭。

「我上班都很晚回來。」

「那我也是,晚班的增加就跟台灣的蚵仔麵線裡沒啥蚵仔一樣,沒有什麼道理。啊,我有事得先走了……」

對方欠身後,一溜煙從樓梯飛奔下樓。

雖然僅是短暫的交談,但女人脂粉未施的瓜子臉和一頭微鬈的褐髮,與無厘頭的談話和動作,已足以讓剛明留下深刻的印象。對方年紀應該與自己相仿,約廿七、八歲吧。

從永康街的公寓到火車站最多只有廿分鐘車程,在地下月臺隨便搭上一班電車,不到一小時就到達基隆火車站。從剪票口走出,剛明立刻朝基隆客運的乘車處走去。

目的地是基隆長庚醫院。

一路上,女人的身影與姣好的面容,殘留在剛明的腦海揮之不去。

「哇,這位先生,一直線耶。」

那半夜和自己玩翻花繩戀愛占卜的流浪漢,搞不好真是月下老人假扮的。

 

病房是數坪大的空間。或許因為仍是大白天,電燈沒有打開,卻使淺白色調的牆壁因此顯得陰暗。一位銀髮的老人呆坐在病床上,即使聽到房門開啟的聲音,眼神也沒有轉向那裡。

母親從敞開的門口靠過來。

「我去問醫生啦。他說你爸身體情況還好,因為發現得早,很快就醒了。不過問題好像沒這麼簡單……」

「該不會……失憶吧?」剛明的聲調有些梗塞。

「沒那麼嚴重啦。今天早上他醒來我就跟他講話,他還認得我,而且跟他說話也會有反應。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都只是講一句應一句,而且眼睛一直看牆壁。」

「是不是得了憂鬱症?」

「醫生說不至於啦,或許只是公司被併購讓他心情低落,這幾天要住院觀察。」

「被哪家公司併購啊?」

葆連科技。唉,你爸會想不開就是這個原因啦。那家公司的董事長就是他以前幫過的人,叫什麼蔡維訊的。你應該有印象吧?幾年前曾經有個男的說是你爸的大學學弟,來借錢開公司。」

「記得,那個人低聲下氣地跟狗一樣。」

男人年紀只有三十中旬,卻已參雜些許白髮。剛明想起他向父親不斷懇求的情景。

母親看著默然的兒子,旋即開口:

「剛仔,啊你現在當業務員,一個月多少?」

「看業績而定,我的情況不至於拿不到錢啦。而且我有兼差打工……」

「打什麼工?便利商店還是速食店啊?你這樣錢要存到什麼時候?」

「……」

「那時候就跟你說不要沒事跑到台北……唉,不講了啦,講太多又被嫌煩。你爸也真是,那個時候怎麼會答應你出去一個人住,我實在搞不懂。」

母親發完牢騷,說是要回家拿一下東西過來,獨留剛明與呆坐病床,直盯著牆壁的父親。

剛明看著木然的父親開口:「爸。」

「哦。」

「我想把『外衣』脫掉。」

「哦,反正房間裡很熱。」

靠,爸你這呆子!剛明在心中大喊。你忘了嗎?你忘了當年跟你攤牌時,你賞了我一巴掌嗎?然後我就跟你進行有史以來最長的父子對話,你最後叫我穿上給社會看的外衣。這些你都忘了嗎?

「那我就脫給你看囉。」

「哦,衣櫥在那裡。」

不行,完全不行。即使在他面前表演吞劍,他也不會有反應。

剛明想起昨日,提著公事包如風化般漸漸變輕的手感,那是否意味著逐漸消失的父子羈絆呢?

蔡維訊,你好樣的。

黏糊糊的糖漿灌入大腦,濃稠的液體逐漸在腦漿擴散……他終於想起這是什麼感覺了。

那是犯罪細胞即將蠢動的預告。

 

回到自己在台北的公寓前,剛明打了通電話給主管,續請一天的事假。理由當然是「探望親人」。

順道在便利商店買了好幾包零食。他邊思考今後的報復行動,邊捧著零食步上公寓階梯。這時,白天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家門旁。

「需要幫忙嗎?」

那女人正要開門進房,看到捧一大袋東西的他,立刻上前詢問。剛明笑著搖頭,單手掏出鑰匙開門。

此時,從某處傳來似是男孩子放聲大哭的聲音。

女人擺出僵硬的笑容,而剛明也蹙起眉頭。兩人就在自家房門前苦笑了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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