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帖

李柏青 著

 

4

    她站在等身鏡前,梳理著一頭秀髮。

    鏡中映出一個全裸女人的胴體,修長圓潤的大腿,細緻的肌膚,窄窄的肩胛下,掛了一雙豐潤的乳房。

    阿宏曾說:「恁爸當初就是輸給那對奶啦…哈哈,要是有一個男人,看到那對奶沒反應,恁爸磕頭叫伊阿公!」

    那女人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將大波浪的長髮挽成一個髻,彎腰拾起地上黑色蕾絲邊的睡衣,將肩帶輕輕掛上肩膀。

    三十初的女人,正是性魅力的巔峰。

    她轉過身來,問了一句:「是你幹的吧?」

    「什麼?」

    「我說,是你幹的吧?…阿宏…是你殺掉的吧?」

    「胡說八道。」那男人將手上的菸捻熄,跳下床,開始穿衣服。

    「可是我越想越有道理,」那女人曼妙地走近,「你昨天走的時候是四點,從這邊開到橋那邊差不多就十分鐘,我聽來的那個女警說,阿宏大概就是四點到四點半之間被撞死的,不是嗎?」

    「……」

    「還有,他們說阿宏可能是被中型車撞的,像是得力卡或是…休旅車?你那輛新車…」

    「幹!」那男人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咬牙說:「許秋雪,我跟你說,我奉勸妳不要亂說,我殺了阿宏?哼…怎麼可能,憑我和阿宏的交情…我們是換帖的…」

    「換帖?哈,你都上他女人的床了,還敢說你們是換帖?」那女人在床上換了個姿勢,輕蔑地看著眼前這個瘦高、蒼白的男人。

    「那是我和妳的事,和阿宏沒關係。」男人小聲的說。他似乎也覺得這個說法太牽強,洩氣地坐在床邊,將臉埋在雙手中。

    那女人像蛇般的滑了過來,將頭擱在男人的肩上,柔聲說:「好啦,常清仔,你也不要這樣…我知道你愛我、你對我好…我也愛你,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常清的背感覺到她柔軟的身軀,他轉過頭來,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那女人笑了笑,給了他一個深吻。

    常清囁嚅著說:「唉,我…我這樣…真的很對不起阿宏。」

    女人說:「你對不起他,又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你那個時候真好笑,阿宏被抓去關,你兩三天就跑來我這邊,說是說:『嫂仔,有什麼幫忙的僅管說』、『我有答應阿宏要好好照顧妳,妳不要客氣』,呵呵,其實你每次眼睛還不都是往我的胸襟看,連口水都快滴下來了…你喔,餓鬼假小意,豬哥又假正經,想要又不敢說,真的是…」

    常清尷尬地笑了笑,站起身來,說:「阿雪,妳也知道,當初是我先甲意妳的,後來妳選了阿宏,妳都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我…」

    女人將他話打斷,說:「好啦,現在一切都解決了,我們明天就可以去辦結婚,我把從阿宏那邊繼承的財產分一半給你,你就搬到這邊來住,這邊比你那個公寓好多了,還有…」

    「阿雪…這樣…不好吧,阿宏才剛過世,頭七都還沒過,我們就這樣…會被人家說話…」

    「嘿,胡常清,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好,那我就等,我明天就找葬儀社的人來做,頭七做完就可以出殯了,但是到那個時候…你會跟我結婚嗎?」

    「我…我是擔心別人說…」

    「驚別人說你騎到了兄弟的妻,說你沒義氣、說你見色忘友,對否?哈,常清仔,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選阿宏不選你嗎?因為你…沒種。」

    常清霍地轉過身來,怒罵道:「幹,誰說我沒種…媽的…妳這個女人,妳懂什麼?我這是顧全對朋友的義氣,阿宏屍骨未寒,妳就在這邊享受,妳有一點良心沒?…若是妳沒有我有啊,雖然我已經很對不起阿宏了,現在他過去了,好歹要給他一點尊重,我胡常清再怎麼混蛋,最後一點道義還是要盡的,幹,妳女人懂什麼!」

    女人看著常清仔青筋暴露的頸子,似乎十分有趣,她嘿笑一聲,站起身走到桌邊,幫自己點了枝菸,抽了幾口,才說:「常清仔,你們男人整天就是義氣來義氣去的,我真的是不懂,你和阿宏之間,真的有義氣嗎?」

    「當然,我們是換帖的…」常清摸了摸額頭,出汗了。

    女人沒回話,她用力地抽著菸,胸脯上下起伏著,似乎在考慮什麼。常清也不理會,自顧自地將長褲襯衫穿上,套上厚重的安哥拉羊毛背心,拿起鑰匙,回頭說:「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了。」

    「等一下,常清仔,」女人冷冷地叫住了他,常清手按在門把上,轉過頭來。

    「怎麼樣?別再跟我說什麼結婚,我現在沒心情去想這些事…」

    「不是,我在想,要不要告訴你一些…秘密…」

    「什麼祕密?」

    「阿宏的秘密。」

    「阿宏的秘密?阿宏有秘密?別傻了,我跟你說,我知道阿宏的祕密槁不好還比妳知道的多,我和他認識那麼久了…」

    「我想這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常清回過身,走到她身邊,盯著她瞧。「什麼事?」

    女人將菸捻熄,伸了伸懶腰,睡衣肩帶滑落到手臂上,露出雪白的前胸。她說:「你記得阿宏為什麼會被抓去坐牢?」

    「當然,他那個時候要調頭寸,開了四五張芭樂票,這事情大家都知道,算什麼秘密?」

    「嗯…你那時在他公司投資多少,我是說那時候的房地產公司?」

    「前前後後有一千萬左右吧,詳細的我不清楚,他每次增資我都有認股。」

    「全賠掉了?」

    「有拿回來五十多萬…」

    「他害你賠那麼多,你不恨他?」

    「我也是商場裡打滾的,我知道那情況。阿宏也不是故意的,整個市場突然不景氣,誰都沒辦法…再說,他開那幾張芭樂票有些也是為了要保留我的錢,他都這樣了…仁至義盡,我也沒什麼好怪他的。」

    「唉,常清仔…你這樣…不知道要說你笨,還是要說你善良。」女人笑著輕撫常清的臉頰。

    「怎麼了嗎?」

    「既然阿宏都死了,那我就把事情告訴你,」女人凝視著胡常清的雙眼,「你那時投資的錢…其實都被阿宏拿走了。」

    常清聽完愣了半晌,然後笑道:「哈哈,聽你在胡說什麼,阿宏拿我的錢?沒那回事,那有可能…」

    「阿宏那時候搞房地產,全盛時期整個公司有好幾億,你覺得…就算是不景氣,一個幾億的公司一個月就垮了…你說有道理嗎?」女人挑了挑眉,冷冷地說。

    「呃…阿宏他們擴張太快了,有三分之二是負債,所以…」

    「那你再想想,阿宏從牢裡面出來,沒幾個月就搞了現在的這個貨運公司,你沒懷疑過…他錢哪來的?」

    「這…」常清臉色開始變了,暖氣房中的空氣頓時變得沉重,斗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滑下。

    「還有工業區…那個時候縣政府有在討論要把工業區設在六龜那邊,阿宏花了很多錢去說,才爭取到工業區設在北崙的,聽說他花了七八百萬,你以為他錢從哪裡來?」

    「……」

    「常清仔,」女人又點了枝菸,「阿宏不是傻瓜,他神經是大條,但對錢他可是很有一套的。我記得有一天他跟我說:『喂,阿雪,妳看地價漲成這樣,一年漲了三倍,妳說甘有道理?』我說:『怎麼?這樣不好喔?你不是就靠這樣賺錢的?』阿宏皺著眉,搖了搖頭說:『我看不妥當,前幾個月我才看報紙寫說,日本以前也是這樣,地價一值漲…聽說一個東京的地比整個美國加州還貴,結果去年他們地價突然摔下來…聽說摔到不到一半…報紙寫說這叫做泡沫。…其實我想想也有道理啦,崙邊地價現在漲成這樣,也都是我們在炒的,根本就沒有那麼多人肯花錢去買…等有些人賺飽了,資金一抽,地價包準直直落,到時…還陷在裡面的人就慘囉!』我聽他說得很嚴重,有點擔心,說:『那你就快點把錢收回來啊,現在收應該還可以吧…』阿宏說:『嗯…收是要收,但又不能收得太明顯,要不然大家一起搶著把地賣掉,我看也是死路一條…』他想了好一會兒,才又對我說:『阿雪,妳去把妳的身份證和印章拿來給我…』我拿了給他,問他要幹什麼,他說:『妳不懂啦,拿錢就要偷偷拿、慢慢拿,把所有錢都收到自己口袋裡…啊呀,跟妳說妳又不懂,拿來啦…對了,這件事不可以向別人說…什麼人都不可以…常清仔都不行…』。」常清聽到自己名字,深吸了口氣,他隱約勾勒出事情的輪廓,但卻不願睜眼去面對。

    女人抽了口菸,續道:「過了幾天,阿宏拿了幾本存摺給我,叫我好好藏起來,不要給任何人看到,也不能跟別人說…過了半年,他們公司就倒了,阿宏也被抓去關了,我幾次去看他,他都很特別地問起那幾本存摺的事…有一天,我一時興起,把所有的摺子拿去銀行補,發現幾個帳戶的錢都是阿宏他們公司倒之前半年轉進來的,來源帳戶都不一樣,所有的錢加起來…有八千多萬…」女人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阿宏出來以後,就把那筆錢拿去用了,我也沒問他,反正問了他也不會說,不過那幾本摺子,我是都留下來了…」她打開衣櫥,從一個小小的抽屜裡拿出幾本存摺,遞給常清,說:「你可以去查查看,那幾筆錢是怎麼來的,阿宏做事很小心,每筆錢大概都轉了很多手,也不會只轉到我這幾個戶頭來而已…他應該還有其他幾個人頭戶,你可以去查查看…」

    那幾本存摺懸在那兒,常清愣愣地伸出手去,女人手一鬆,存摺劃過乾澀的空氣,在常清腳邊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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