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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河浮屍

李柏青 著

 

7

    「這些東西花了我們好大的功夫,張警官。」楊茵將一張張還原圖片鋪在張天行面前。

楊茵是國內紙鈔還原科技中首屈一指的研究員,她的工作就是將一推爛泥灰燼還原成千元大鈔,鈔票本身製作過程即有特殊處理,因此即使毀損極為嚴重,鑑識人員還是可以讀出上頭的號碼,至於單純以油墨印製的發票,則要花更多的功夫才能還原。

    「我們分析還原出來的有六張,另外三張只有一半,可以看得到號碼,剩下的...愛莫能助了。」楊茵推了推眼鏡,站直身子,「不好意思,張警官,我還有事要忙,你有問題再找我吧,失陪了。」

    「嗯,麻煩妳了。」

    「不會,例行工作而已。」楊茵笑了笑,轉身出去。張天行看著她的背影,想起「鑑識科之花」這個稱號,他的結論是:鑑識科的男同事真可憐。

    張天行仔細看了六張還原的發票,其中三張是林森南路八巷124號的7-11,另外兩張是林森南路28號的全家便利商店,剩下一張則是位於台大醫院地下室的漢堡王速食店。他將另外三組統一發票號碼輸入電腦,查出其中兩組是前述同一家7-11開出的,另外一組是屈臣氏站前店開出的發票。張天行調出電子地圖,將開發票的店家標出,在這些店家中,他很輕易地找到了一個地標台大醫院。

 

在往台大醫院的路上,張警官一直緊蹙著眉頭,一來是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另一方面,那兒實在是他最不想涉足的地方。

    台大醫院新館門口正在施工,張天行走進大廳,向服務台人員出示證件並說明來意,年輕的小姐請他稍微等一下。沒過多久,一名矮矮肥肥的小老頭走了出來,很熱情地和張警官握手,說道:「警官你好,幸會、幸會,我是副院長,敝姓吳,我們院長出國開會去了,你需要什麼幫忙儘管跟我說好了,我們會全力配合的。」

    大廳中人來人往,張天行覺得不大自在,他表示想要私下聊聊,吳醫師便領他來到副院長辦公室。房間裡雜亂無章,牆上掛滿了各種醫學用的掛圖。

    「是這樣的,副院長,我們前天從淡水河撈起一具浮屍,根據證實,死者名叫齊孝衍,三十三歲,台北市人。但讓我們很納悶的是,這傢伙除了一個名字和身份證號碼外,完全沒有其他任何資料,沒有犯罪前科、沒有繳稅、沒有電話、連交通記錄都沒有...

張天行看著筆記本,將案情大致描述了一下。

    「那...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嗎?做DNA比對嗎?這方面調查局應該比我們有經驗。」吳醫師幫張天行泡了杯茶,坐了下來,雙手擱在圓肚上,笑呵呵地像尊彌勒佛。

    「吳副院長,我們從死者身上找到一些發票,都是貴院附近商家開出來的,而且日期都還隔滿遠的。我推測,死者不是住在這附近,就是貴院的病患。」

    吳醫師點點頭,說:「嗯,很有可能,那你要清查我們所有的患者資料嗎?這去資料室用電腦跑一下就得了。」

    張天行身子前傾,帶點傾略性地問道:「清查所有病患資料是一定要做的,不過我想先問,吳副院長,你們醫院,應該沒有什麼違法的事情吧?」

    吳醫師擺了擺腦袋,說:「違法?張警官,你說這,我不大懂...

    「我把話攤開說吧,三年前我們偵破一樁案子,國內某家大型醫院,用不正當的手段誘騙街頭遊民從事新療法的人體實驗,有將近十五人被誘騙,有三人因實驗終身殘廢...

    「張警官,你該不會懷疑我們...

    「被誘騙的遊民多屬無依無靠的老人,他們沒有親人,沒有社會地位,弄死他們,就像撢掉一顆灰塵一樣...

    「張警官,我澄清一下,你說的這件事我也有聽說,但我可以跟你保證,台大醫院絕對不會幹出這種事,我們的經費一向都很充足,要花錢請人做實驗並不困難,還用不著用這種犯法的手段。」

    「會不會是某位醫師自己的實驗...

    「如果是,我們醫院也沒有地方可以藏這些人,張警官,我們的管理一向是很嚴格的,每個房間、病房都有管理,所以不可能有人能長期進行非法的人體試驗的,而且,嘿,說老實話,我們院裡面還沒有醫生有這種膽量啦,大家做什麼事也都要院方背書,你說的這種情況不大可能。」

    張天行銳利地掃射著吳醫師的表情,希望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不過最後他做出結論:沒有這回事,或是這姓吳的不知情。

    吳醫師帶他到資料室清查病患資料,不出所料,查無此人。張天行還逐一查對了長期住院重症患者的家屬,但仍一無所獲。

    張警官向吳醫師道了謝,吳醫師也愉快地表示有任何可以幫忙的儘管說。兩人下了樓,吳醫師往後頭走,趕下午第一堂上課。張天行有點沮喪地來到門口的咖啡廳,點了一杯熱摩卡,靜靜地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他直覺台大醫院裡面有鬼,但要把這鬼抓出來,恐怕是件勞師動眾的工作。

    「來這裡也不會跟我說一聲。」一個輕柔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張天行將咖啡杯重重一放,有種想拔腿就跑的念頭。

    一個女人走到他面前,笑著說:「怎麼,不想看到我?我可以坐下來嗎?」

    張天行聳了聳肩,說:「隨便。」

   「你有點瘦了。」那女人坐了下來,點了杯卡布奇諾。

    張天行不語。那女人又說道:「錦漢和桑愉怎麼樣?」

   「那不是你該問的。」

   「我有看報紙,錦漢球打得很好。」

   ......

   「他們還恨我?」

    ......

   「改天一起吃個飯吧,錦漢拿到最佳投手...

   「妳有什麼資格跟他們吃飯?」張天行突然開口了,「妳知不知道對他們傷有多大?錦漢因為這樣一整個月不說話...桑愉還跑去妳那邊找妳,妳卻讓她在門外站了一個晚上...妳跟我就算了,他們是妳的小孩,是妳生的啊,妳還是不是個母親?」他很久沒有這樣大吼大叫了,似乎只有面對這個女人時,他才有這麼洶湧的感情。

    「我有我的苦衷...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妳的苦衷...

    「你聽好,張天行,我們兩個是個錯誤,當時是我太年輕了,我想把這錯誤忘記,徹底忘記,你知道嗎?」那女人坐直身子,想幫自己站穩立場。

    「所以連母子親情都不要?何小姐,若是這樣妳成功了,錦漢沒有媽媽,這是他在他日記裡寫的...

    「你懂什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他們,我那時好幾次經過他們學校,就想等一下,等可不可以看看他們,可是我不行,我不能再回去了!這會毀了我現在的一切!...我不想。」那女人也有點失控了。整個咖啡廳都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這場八點檔中才有的好戲。

    「很好啊,你現在幸福美滿,有個醫生老公,總比我這個當警察的體面多了,別再想什麼了。我今天是來這裡出公差,不巧碰到你,以後我們還是都當作不認識吧。我先走了,妳好自為之。」張天行猛然起身,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深色的摩卡在玻璃桌上散開,化成一個不美滿的形狀。

    「等一下,張天行,我知道你要找的人。」那女人情緒穩定了下來,冷冷地叫住了張天行。

    張天行回過頭,詫異道:「什麼?」

    「你要找齊孝衍吧,我知道他。」那女人啜了口卡布奇諾,淡淡地說。

    張天行雙手撐在桌上,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好歹是人事室主任。」

    「他是醫院職員?」

    「你跟我來。」那女人站起身來,領著張天行來到醫院地下二樓,走進一間標著「太平間」的房間;房間兩旁都是冷凍櫃,一具具的屍體冰在裡面,張天行當刑警這麼多年,還沒看過這麼大的陣仗。

    那女人走進房間尾巴的值班室,向值班人員借了電腦,輸入一個名字,螢幕隨即列出了一份個人檔案,張天行湊過頭去,姓名是:齊孝衍。

    張天行呼了一口氣,這是這幾天來他第一次覺得頭痛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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