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日記

天地無限 

第ㄧ屆金車推理微小說獎首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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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月14日

回到工作的餐廳。兩週不見的同事變得陌生,一照面便表達口不對心的哀悼。

在這邊打打雜,也沒跟誰建立交情。妻的告別式上,小主管來簡單致意一下,在外頭等著的計程車甚至還沒熄火。

無意義的寒暄告一段落。我旋即發現,原本的工作位置,已經被一個新來的年輕女孩佔據了。小主管要我好好教她上手。

「等她上手以後,那我呢?」我問。

小主管眨巴著眼睛。「你去廚房幫忙吧!」

年輕女孩上手後,做得很開心。但我在陌生的廚房裡顯得多餘,還沒到中午,就被大廚嫌笨手笨腳轟了出來。

跑到後門抽著悶煙,小主管來找我。

「我還能回外場嗎?」

小主管搖頭。「你這狀態,不合適。我想,你再休息一個禮拜,怎樣?」

「我一個打工的,你一個月要我休20天?你直接要我走人就是了。」

他像隻狐狸一樣,眨巴眼睛沈默著。

我氣得把門甩開,衣服換了,手上抱著一堆雜物,一聲不吭地離開餐廳。

沒必要說再見!

狼狽地走在雨中。雖然跟那地方沒感情,但總覺得與這世間的聯繫又斷了一縷。

 

※ 4月15日

不用趕著上班,生活變得虛浮。

算算手頭上的存款,省著點用,其實還夠我活上大半年。

也許小主管說的沒錯,我常在無意間發呆,只是自己沒察覺。要怪的話,只能怪那些紛亂的思緒,總喜歡鑽進腦海折磨著我。

我得拋開過去、重新出發才行!但我很清楚,那本日記裡的秘密卡在心口,我就不可能再前邁進一步……

就著昏黃夜燈寫日記。窗外夜雨,淅淅瀝瀝,沒個了局。

新聞上說,因為鋒面滯留,預計最快也要到下週三以後才可能放晴。

 

假設,我是說假設:當初妻的要求是「不准我看一眼日記」。那要是別人看了,然後用其他方式讓我輾轉知道裡頭內容,這樣算不算違背諾言?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鴕鳥,但卻是最有可能解開這個死局的方案了。

思潮起伏,又迎來一個無眠的夜晚。

我打算明早就打電話給藍姐,請她幫這個忙。

 

※ 4月17日

「不好意思,雨好大,路上塞車了。」

雖然髮際還串落著雨珠,但藍姐趕到約定的咖啡廳時,忙不迭地先道歉。

藍姐和妻是同一類人,第一時間總先為他人著想。我心中感到一陣暖意。

我不擅長客套。因此寒暄沒幾句,我便切入正題。

「你覺得,翠華會希望她的私密,就這樣隨意被別人翻閱嗎?」

藍姐緊蹙眉頭,壓根兒不想伸手接過那本日記。

「你不是『別人』。」我誠摯地說。「藍姐,所以你一定懂得我放不開的苦衷。沒把這個結解開,我寸步難行。」

藍姐幽幽地嘆了口氣,半晌沒回應。

我們沈默地喝著飲料。良久,藍姐試探地問:

「……你應該有設想過,翠華想隱藏的祕密是什麼吧?」

「想了很多。」我如實回道。「像是她跟別人有一腿啦、她在外面生了一打小孩、她在外面兼差當妓女、甚至是個職業殺手之類的……」

藍姐輕笑。「假如翠華的生活這麼多采多姿,那真沒白活了。既然你這樣的可能性都想過,那又有什麼好擔心?」

我苦笑以對。我們都知道,這些臆測都是玩笑話。那不像是我們記憶裡的那個多愁善感的翠華。

我永遠猜不著的那個真正答案,也許反而是最平凡無奇、但也是最讓人恐懼的。

為了要給藍姐一些心理準備,我決定將陳芸的事全盤托出。

五年多前,我跟餐廳一位服務生陳芸有了不倫之戀,關係維持了大半年。雖然當時我都用排班的方式與她幽會,盡可能保持正常作息,但我猜當時妻也隱約察覺到這件事,但並沒有點破。

那年年底,陳芸被發現遭人在家中刺殺。命案現場被佈置得像是有盜匪入侵,但警察仍積極地調查周邊人際關係。包括我、小主管與其他同事,都被要求按了指紋、刮了口腔粘膜。

當時因為警察頻繁約訪,加上媒體推波助瀾,讓具有生化科技背景的妻有所警覺。因此之後妻曾向公司請了二週年假,獨自一人離開了台北市。我因被限制住居,妻也故意不帶手機,那二週我們處於失聯狀態。

我想,她有權利生氣的。

警方的偵查行動持續了兩週多,我被請去約談3次,甚至差點被扣押起來。還好後來確認了案發時間,發現那個時間段,我正好跟餐廳同事一起去載運食材,有了完整的不在場證明,因此矛頭才沒指向我。

但直到今天,陳芸的被害依然是懸案一件。

也是從那時開始,我發現自己有輕微的憂鬱症。

「……你該不會想著,翠華跟陳芸的案子有相關吧?」藍姐問。

「就算翠華是兇手,因為這樣覺得自己會下地獄,我也不在意。我只想知道,真正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但藍姐依然遲疑著,不肯接過日記。

我嘆了口氣,把襯衫的左手袖子往上捲,出示了手腕上新添的傷痕。

藍姐的態度終於軟化。她無奈地抓起日記本放進手提包:

「好吧,明天我們在這裡碰面。但你要答應我,之後一定要把日記給燒了,好嗎?」

我心中一陣狂喜。「好,一定!謝謝妳,藍姐。」

 

※ 4月18日

懷著激動的心情,提早半小時到咖啡廳等待。

一整天心裡頭總牽掛這件事。也許只有當今晚的謎底揭曉後,妻的告別儀式,才總算能圓滿落幕吧!

邊等待,邊想著在不破壞對妻的承諾下,藍姐該怎麼讓我知道真相?打啞謎?比手畫腳?或是一句模稜兩可的暗示?

我滿懷期待,心臟跳得好快!但過了約定時間10多分鐘後,藍姐卻遲遲沒出現。

我撥通她的手機,彼端傳來「沒有回應」的訊息。改撥到她公司分機,卻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不安的感覺在胸口爆發開來!

我煩躁地在咖啡廳裡踱來踱去,絕望地對著手機吼叫、連老天爺都一併咒罵。其他客人似乎被嚇著了,連服務生都來拉著我,但我狠狠地甩開他們。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就差這一步,偏偏要橫生枝節?

我執拗地在咖啡廳等待,直到打烊熄燈。悻悻然地一路淋雨回家。

腦袋發脹,又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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