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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傀儡


陳嘉振 著

 

【十一】


  其實我本來沒打算要殺師父的,可是我實在是受不了他對我的輕視和擺佈。打從進到劇團的那天起,他就跟我說我很有天份,只是欠缺磨練,只要跟著他學藝個三年,很快就可以學成出師了。

  可是三年過去了,然後又三年,再三年,到現在我都已經在這個劇團裡十年了,可是呢,師父一直不願意委託我重任,一直跟我說我還沒準備好。

  遙想當年,我可是滿懷抱負的一位熱血青年,想要在布袋戲這塊領域上有卓越的表現,期盼有朝一日能讓大家見識到我精湛的掌中技藝,但是當初高昂的雄心壯志卻隨著時光的流轉而消磨殆盡。

  我知道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我寫了一封信連同一捲錄有我操演戲偶演出戲碼的錄影帶,寄到某家電視台,希望能得到演出機會,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那家電視台的總經理對我很賞識,願意替我安排時段來演出布袋戲的節目。

  可是等到會面的那天,那名總經理一得知我只是個布袋戲劇團的學徒,他馬上面有難色地告訴我:「我們電視台雖然打算推出布袋戲的節目,但是卻沒有那麼多的經費可以供我們去購置布袋戲的道具和相關的配備,所以希望你們劇團能夠整個進駐到我們電視台,我們的攝影棚可以供你使用啦,布景也可以由我們負責,不過戲偶、道具和演師可能需要你們劇團自己準備喔。」

  在跟那名電視台總經理會面過後,我趕緊回到劇團跟師父報告這個好消息,誰料師父竟然露出將信將疑的神色。

  「怎麼可能,連我都沒辦法獲得電視台的演出機會,就憑你怎麼可能?」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去問問看。」

  我信誓旦旦的表情讓師父終於相信我的說詞,不過他的下一句話卻頓時讓我從山頂跌到谷底。

  「好,不過你還是沒辦法擔任頭手的重責大任。如果我們劇團進駐到電視台,依舊還是由我擔任頭手。」

  「可是……師父,那個總經理指定要我……」

  「他只是想借重你的關係來幫他找個劇團,好替他們電視台製作布袋戲節目罷了。」

  「不!你可以看看我拍攝的錄影帶。」

  我把寄給電視台的錄影帶的備份拿出來,播放給師父看。

  在這半個小時之內,我在一旁偷偷窺視師父的表情,他的表情流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驚訝神情––––那個表情彷彿是在說:好小子,真有你的,真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啊!

  看到這個驚訝神情,我心中感到無比驕傲,我相信師父一定會以我為榮的。

  「這又能代表什麼?」

  師父的這句話讓我身體內的血液彷彿在此刻瞬間凍結。

  「你該不會以為你已經出師了吧?」師父收起驚訝的神情,換上一張輕藐的面具,「臭小子,你還差得遠哩。」

  「師父……」

  「你的基本功根本還沒練熟,還沒學會走就急著想要飛,小子,你會不會太好高鶩遠啦!」

  「我才沒有好高騖遠!」面對師父的批評,我真的動了氣,「我很清楚我的能力,我已經超出水準了,我應該是要站在大舞台上的……如果師父不願意把頭手的重責大任交給我,我就離開這裡到別的劇團去,我相信他們一定會願意重用我的。」

  會脫口而出離團一事,我自己也很意外,或許是長年的努力被不被重視累積下來的怨恨所導致吧?

  但是,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的氣話,竟出乎意料地讓師父大發雷霆。他雙眼圓爭,目露凶光,一手抓住我的衣領,重重地把我推到牆上,另一隻手則是用力掐住我的脖子。

  「幹!你這個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為你有今天的功夫是誰給你的?……馬的,我把技藝傳授給你,是要你來替我做事的,不是要你來反叛我的……在我的眼裡,你他馬的只是一具傀儡,一具供我擺佈操弄的傀儡––––就跟那堆布袋戲偶一樣,完全只能照我的話行動,我說動手,你就不准給我動腳……瞭解嗎?王八蛋!」他在大吼之後,才鬆開掐住我脖子的手掌。

  掙脫束縛的我全身顫抖地瑟縮在牆角,使盡力氣地咳嗽,試圖把胸中的悶氣給咳出。

  我從來沒看過師傅出現過這麼脫序的行徑,儘管他在教導技藝的時候,對於出錯的學徒會施予打罵的懲罰,但那畢竟還是身為師父的一種威嚴。

  然而,師父方才的言行像是一個在街頭上逞凶鬥狠、滿嘴粗話的流氓,完全違背了做為一個師父應有的形象。

  回想著這十年來被埋沒的怨恨和適才受辱的畫面,我的理智完全被掩沒了,眼角的餘光忽地瞥見桌上的一把水果刀,我二話不說衝到桌前,掏出口袋裡的手帕,然後握住刀柄,朝師父刺去。

  師父似乎還來不及反應,只是伸手把朝他刺去的刀子撥開,但是他的動作太慢,刀刃在他的手背上畫出一道傷口,只見鮮血不停地流出。

  「幹!你這個王八蛋想造反啊!」

  他還來不及罵完,我馬上又揮刀朝他砍去,他連忙抬起手來阻擋,刀子又在他手上畫出一道傷口。

  到現在他才知道事態嚴重,一直如同他掌中傀儡那般聽命的徒弟竟想動手取自己的性命,因此他面露驚慌地轉身要逃離我的攻擊。

  雖然我知道我犯下了大錯,但是事已至此,無法回頭,如果我不殺死師父的話,我這輩子永遠也別想出頭,於是我握緊水果刀,追上前去,朝師父的左後背猛力一刺。

  就這一刀,讓師父整個人僵立了兩秒左右,他忽然轉過身來,一臉驚駭地瞪著我,那眼神充滿著怨恨和悲痛。

  就是這一瞪,把我震懾住了好一會兒,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等到我回過神來,師父卻早已不見蹤影。我連忙衝到門外,發現師父辦公室的門恰好在此時關上,看來師父是躲到裡頭去了。

  我趕了過去,想要進到辦公室裡趕盡殺絕,終結師父瀕臨死亡的殘餘生命,但是門卻已被師父鎖上。

  不得其門而入的我大嘆不妙:糟了,如果師父在裡頭用電話報警,並告知警方我就是殺害他的兇手,那該怎麼辦?

  在這樣緊張急迫的時刻,腦中的思緒卻出乎意料地清晰,辦公室裡頭電話答錄機忽然傳來的女人話語,讓我靈機一動,想到可以利用苦練已久的一口五音技巧來製造裡頭有人的假象,好替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

  八點半就要開始進行排演,到時打電話到辦公室卻沒得到回應的詹叔一定會到辦公室來叫師父,我可以利用詹叔來作為我不在場證明的證人。

  我清理完師父滴落在走廊上的血跡後,就回到剛才跟師父發生爭執的房間,開始思索到底該選擇哪種聲音來作為自己的分身,我突然想起最近跟師父發生感情糾紛的戴沛如。

  呵,這也算是我的運氣差吧!我那時根本不知道戴沛如早已經死了,不然我也不會挑個死人來做我的代罪羔羊。而我更沒料到命案現場會是一間密室,這也意外地引起了一部份人做出「穿紅衣化作厲鬼復仇」的聯想。

  女人的聲調我已經拿捏控制得很好,我以前為了琢磨自己的一口五音,甚至還在網路上偽裝成女性匿名交友,等到時機成熟,再打電話約網友出來,那些男性網友完全被我溫柔婉約的聲調給蒙蔽住了,根本不疑有他。

  好吧,就決定用女人的聲調來進行一人分飾二角的把戲吧。下定決心的我自房間內找出一捲空白錄音帶,那是到時進到辦公室內,把我留下女人聲音的錄音帶掉包的重要道具––這點絕對不能忘記!

  然後我拿起師父遺留在我房間的手機,等到詹叔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我撥打師父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接通之後,我開始在答錄機上留下女人的聲音。等到辦公室女人聲音一消失之後,我趕緊出現並向詹叔詢問發生何事。

  後來我跟詹叔破門而入,我知道依據詹叔和他老婆怕事的個性,絕對不會搶先我一步進到命案現場,就算他們有想進入辦公室的意圖,我也會用「儘量維持命案現場的完整性,所以我一個人進去就好」這種藉口來阻擋他們進到辦公室裡。

  進到辦公室內的我,先是假意查看師父的狀況。當然,師父手裡套著的那具金光布袋戲偶完全在我的設想之外,所以當我看到那具嘴角滲出血液、掛著詭異微笑的布袋戲偶的時候,自然是嚇了一跳,才會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但是我很快就恢復原有的冷靜,以便進行接下來的善後工作,我走到電話機前,背對著佇立在門口的兩人,先迅速掉包電話答錄機裡的錄音帶,然後撥了通電話報警,等到通話結束,我再消除電話機裡儲存的來電顯示。

  然而,一個不留意,竟一併消除掉了許緣蒂的來電,這個失誤也成為將我定罪的一個有力物證。

  大致的經過就是如此。說真的,雖然我對殺死師父一事,內心充滿著罪惡感,但是我一點也不後悔。因為如果不這麼做,那我一輩子都只是一具受他掌心操控的布袋傀儡而已,聽從他的口白行動,過著沒有自由、沒有尊嚴的日子。與其這樣,我寧願待在牢裡好好沉澱自己的思緒,反省自己過去做的一些荒唐事,同時思考自己的未來該怎麼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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