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莊謀殺案

林斯諺

第一部  合鳴

第一章 漂泊靈魂群

 

  眼睛傳回影像,理智不斷於大腦中搜尋過往經驗,找出辨認的依據,就在他意會過來那物體的整體輪廓時,整個人像被巨大的彈力擊中般向後跌靠在牆上。

  他喘氣,幾乎要暈眩過去。

  那是一顆女人的頭顱。

 

1.   2/10,15:40  

  

  南橫公路上雨勢滂沱,一種震懾人心的陰冷盤旋在空氣中,勾住心頭。

  窗外的雨好像有增大的趨勢,若平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路況,一邊打著方向盤﹔經過祭祀南橫公路殉職員工的天池後,已經行駛了好一段路了。

  「注意右邊一塊油漆剝落的紅色指標牌,沿那條岔路一直前進,你就會到達雨夜莊。」

  若平心中一直惦記著這條指示,減緩車速﹔就在他轉過一個陡峭山壁旁的急彎時,車後突然發出轟隆一聲巨響,一瞬間傳來地震般的晃動,嚇得他車子差點打滑﹔趕忙煞住車後,他從駕駛座上轉身一看,眼前景象令他驚愕不已。

  顯然是山壁上落下幾顆巨石,擊毀並阻塞了身後的公路﹔整個急彎處亂成一團,被壓毀的欄杆旁還不斷有碎石滑落的聲響﹔只剩下半個頭的「注意落石」警告標誌從亂石堆中冒出來,紅色的牌示與灰黃的石土形成強烈對比﹔從天而降的雨水,持續敲打著這幅頹圮的畫面。

  他呆視了半晌,才突然警覺到自己停留的地方也很危險,趕緊踩下油門繼續前進。

  車窗上搖晃的雨刷無力地奮戰,就像期末考時絕望考生手上的筆桿﹔一時之間若平有種錯覺,有可能下一瞬間他就會翻車落馬,因打錯方向盤而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抬眼一望,前方左轉彎處,一道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紅色告示牌向後癱靠在一座巨石上﹔牌子本身的文字已剝落斑駁,完全看不出寫些什麼﹔一道道涓涓細流從牌面向下滴流,好似水沒擰乾、立起來的拖把。

  應該就是這裡了。若平暗忖。他將車駛入告示牌方向的岔路,持續緩慢前行。這一條路深入半山腰,不多時兩旁出現許多林木,但在昏暗的天候下顯得晦澀不明,猶如伺機而動的妖魅﹔至於道路本身則是混雜著亂草與小石塊的小徑,從草的分布與壓輾狀態隱約看得出常有汽車出入。

  小路在林中微幅度蜿蜒了一段距離後,突然豁然開朗,進入一片開闊的空地﹔而左右兩邊包圍空地的是一簇簇的林叢,沐浴在風雨中搖晃。

  若平將車開入空地,雙眼直勾勾地前望,有些被震懾住。

  眼前是一棟龐大建築物的正面,整體呈現鉛灰色的色調,配上飄蕩的細雨,宛若一隻掉淚的野獸﹔從正面望過去,左手邊一扇緊閉的鐵門,看起來像車庫的入口﹔車庫與玄關之間並未相連,以一小片空地相隔﹔至於玄關右手邊的旁枝建築則開著一道斜向的雙扇門,類似體育館的球場入口。

  這就是雨夜莊。一棟從上方鳥瞰下來呈現「雨」字型的奇特建築,玄關正是位在雨字中間那一豎的底部﹔車庫門位在左豎底部,像球場入口的門則位在右豎底部勾起之處。

  換句話說,他此刻正面朝一個立體、放倒的「雨」字。

  竟然有人會在深山內蓋這種奇怪的別墅,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或許這就是有錢人的特權吧!前雨夜莊的主人白景夫是有名的企業家,據說這棟建築物是為了要給他年邁、半身不遂的父親養老而建造的;也有人說是他自己養老用的。後來他們全家遷移進去不久後其父遽逝,宅邸的主要居住者便只有白家三人,頂多再加上幾個傭人。

  正在若平猶疑觀望該把車停在何處時,左手邊的車庫門突然緩緩上升,過了半晌,玄關的雙扇門向內開啟,一名中年男子出現,對若平點了點頭,並用右手頻頻指著車庫的方向,示意若平將車駛入。

  將方向盤往左一旋,油門一踩,那輛老爸送給他的福特車俐落地飛進怪物建築的左翼。

  裡頭空間之大令人咋舌。車庫呈長方形狀,估計停九台車應該沒問題﹔最裡頭已並排停了兩輛車,左邊賓士,右邊裕隆。若平將車駛入第二列停車格的最左側,然後熄火。

  踏在堅硬的水泥地上,他環視了整個停車場。

  九個停車格,三三成列。

  天花板亮著黃色的燈,黃色光線與窗外洩入的白光互相交雜,形成若明若暗的光景;現在天色不算完全陰暗,因此車庫中一景一物看得還算清楚。若平打量著裡頭的一切。

  在車庫的盡頭有兩扇門,左邊是棕色的雙扇門,此刻緊閉﹔右邊有一小扇紅色門扉,上頭掛著月曆。在雙扇門的左側牆角前有一座工具櫃兼矮桌,上頭放滿各種修理器材、各類工具,一及一些雜物。

突然,右邊的紅色門扉開啟,方才站在玄關指示若平的人從門後現身,踏入停車場。

  男子先將車庫門關上後,轉過身來對若平伸出右手,臉上閃現友善、和藹的笑容,「你好,林若平先生,我是白任澤。」

  中年男子的手結實有力,手掌上的繭刮滑過若平的皮膚,給人一種歷經風雨之感﹔白任澤五官分明,眼神慧黠,面容沉穩,一頭黑髮旁分梳理得有條不紊,好像小學生作業簿上的格子﹔他穿著一件灰色格子襯衫配上黑色長褲,看起來風度翩翩。

  他是白景夫的弟弟,在北部的大學教授英美文學,曾在國外拿到比較文學的博士學位,在國內因研究文學理論而出名。若平記得年輕時曾應朋友邀請去聽過白教授的一次演講,那時就對這位飽讀詩書的博學之士印象深刻。

  不過這名看起來像生長在啟蒙時代的學者,臉色有些陰鬱,那開始被皺紋侵襲的臉龐中似乎隱含著什麼,與深遂的眼眸譜出不安、躁動的因子﹔但那些詭異因子在與若平四目相接時即消失無蹤。

  「沒想到今天天氣會變這麼差,」白任澤微微低頭道歉:「麻煩你大老遠趕過來,真的相當不好意思,也非常感激。」

  若平趕忙微一鞠躬,「不會,能夠有一段在風雨中的山路行車之經驗,相當難得﹔若非如此,我還沒有機會親眼目睹落石擊毀公路的現場實況呢!」

  「落石擊毀公路?」白任澤一臉驚訝,半張著口望著若平。

  「嗯,到雨夜莊的前一段路,有一個急彎處發生落石墜落,好險我命大逃過一劫。」

  「真是太抱歉了!我一定要好好款待你,彌補一下這該死的鬼天氣造成的禍害!請跟我來。」

  對於白任澤用詞的突然口語化,若平沒在意太多﹔他跟著教授的身影穿越紅色小門,來到一條長廊上。

  左手邊是一排排的房間,右手邊的牆面嵌飾著一排窗戶,窗簾皆未拉上﹔大概是外頭天色未完全轉暗,因此窗戶上邊的燈尚未點亮。雨水拍打在窗面上,模糊了視線,外頭一片混沌不清。

  「這間是桌球室,再前面那間是影音娛樂室,」白任澤邊領路,邊指著進門後左手邊第二、三間房,「待在這裡的期間你可以隨意使用這些房間,不必見外。我想你的調查應該得花上兩三天,甚至更久吧!」

  「當然,那得看情況,」若平含糊地應道,「對了,車庫裡那兩台車都是白家的資產嗎?」

  「啊,那個,」教授向右轉了個彎,進入另一條走廊,「那輛裕隆是小女的朋友開過來的,我好像忘了跟你說,綾莎的一些同學要過來住幾天,應該沒有影響吧?」

  「不不,怎麼會呢?是因為放寒假的緣故,過來雨夜莊遊玩嗎?」

  「是的,」白任澤停在兩條走廊的十字交叉點上,比畫道:「左手邊過去是傭人房以及洗衣間,還有上樓的樓梯﹔直走可通練琴室,還有羽球場的後邊入口﹔右轉則是餐廳、客廳還有玄關。我們先到客廳坐坐吧,綾莎的朋友好像都在那裡,大家就先互相認識一下吧,免得見了面叫不出名字來。」

  「好的。」

右轉拐入另一條長廊,左右兩邊各出現一道雙扇門﹔由於房門並未緊閉,很容易可以看出來房間的功用。右邊是娛樂室,裡頭有撞球桌、牌桌、鋼琴﹔左邊是餐廳,一張長方形大餐桌雄偉地蟠踞在房室中央,像一頭貪睡的老虎﹔餐廳角落有個小隔間,應該是廚房。

依雨夜莊的建築結構來看,娛樂室以及餐廳都是從「雨」字中間的骨幹所延伸出來的旁枝建築,也就是「雨」字內四點雨的其中兩點。在走廊的更前方,左右兩邊應該各還有一間大廳房,結構、空間與娛樂室、餐廳相同。

「對了,」白任澤突然轉過頭來,對著若平小聲耳語:「我會把你的來意解釋為與我一同討論一些學術論文,我想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你來的真正目的,就連綾莎我也還沒跟她說。」

「沒問題。」

「至於正事,我們就晚餐後再到我書房談了。」

「一切由你安排,我無所謂。」

  又向前走了幾步,白任澤指著左手邊的大廳,說:「客廳在這裡。」

  客廳的雙扇門是大大敞開的,裡頭是一個相當寬敞的空間。在進客廳前,若平又端詳了週遭的房間佈置:客廳對面是一道緊閉的門扉,而玄關就在他的面前,一旁設置著衣櫃與鞋櫃。此刻玄關大門當然是緊緊關上的。不知為何,緊閉的門扉一直令他聯想起方才墜落的大石塊以及被封閉的道路﹔這些畫面帶來強烈的壓迫感,兜住他的心頭,很不暢快。

  就在白任澤前腳踏入客廳、若平後腳跟進時,寬闊的廳堂裡突然傳出男人的暴吼聲與女人的尖叫聲﹔裂碎心扉的震撼感頓時充塞若平的腦門,當下他立即有種模糊的感覺:命運之神所設下的陷阱,總是悲涼又暴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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