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街景

陳嘉振 著

5

         御潔將他那天晚上跟我說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吐露給在場所有的人知道。這個乍聽之下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不但在每個人的臉上激起大為震驚的情緒,也在每個人的眼神裡投下了懷疑的元素––––他們更加相信眼前這個激動地訴說著自己心愛之人被謀害的故事的青年,就是殺害范希恩的真兇。

         想不到我不希望發生的事最後還是發生了。不!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事情的發展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林御潔!你不說出來是沒有人會知道的!你這個大笨蛋!

         「不過我只恨我沒能親手了結那個女人。」御潔忿恨地說道。

         「誰會相信你啊?」許清邁學長冷笑道。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對這結果很滿意。」此時的御潔已經浸淫在仇恨的地獄裡了。

         「嘿!硯之,你也聽到了,趕緊將這個人逮捕。」

         沒想到這個許清邁學長的專長竟是落井下石,實在是太惡劣了!

         「他倘若要避嫌,大可不把這件事說出來讓大家懷疑他啊!」海豹學長試圖替御潔解圍。硯之學長則是不發一語,陷入一陣長考。而蕭孟琦學姐也說:「我贊同海豹的說法。」

         就在大家紛紛提出自己的意見時,劉警官已聽完部屬的報告回到舞台下。

         「要向諸位報告一個消息,一個謎樣般的消息––––」他冷峻的眼光注視在場的每個人,「––––死者是中箭身亡的!而且箭深及背,這表示兇手一定是使用十字弓之類的凶器;原因無它,第一:用手握箭刺入人體內並不是那麼容易之事,要知道死者是『箭深及背』;第二:若要近距離刺殺死者,拿刀不是更方便嗎?所以事實相當明顯了,但是令人百思不解的是,這個明顯的事實竟消失不見了!––––我的部下告訴我,他們將舞台和演藝廳內部的所有房間全都搜了一遍,可是就是找不到那把該死的凶器,還有我們先前所提到的錄音機。所以––––」他用最嚴厲的口氣說道,「––––我要對你們每個人做徹底的搜身。」

         十名警員分成五組,被分配到五個房間,開始依次搜身。六十多個人的身上和背包都被徹查了一遍,結果徒勞無功,凶器和錄音機仍未被尋獲,只找到了一些小說、漫畫和電動玩具––––這些演員用來打發在後台等待的無聊時光的物品。

         「這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就應該存在的東西卻看不到它的鬼影子!」劉警官向我們大聲地問道:「打從你們發現屍體後,有沒有誰離開過舞台,或是動過現場的東西?」

         「除了我第一個到現場,碰過屍體外,現場就再也沒有被動過了;至於大家也在硯之的提醒下,退到舞台正中央,在警方抵達現場前,我們就一直待在那兒。」蕭孟琦學姐說道。

         劉警官用穿透性的眼光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智勇兼備的女子,正當他想詢問她問題時,卻被對方搶先了一步。

         「對了!劉警官,你真的相信凶器存在?」

         這句話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妳是什麼意思?」劉警官摸不著頭緒地問。

         「你曾說『用手握箭刺入人體內並不是那麼容易之事』,但這並不代表辦不到啊!其次,你又說『若要近距離刺殺死者,拿刀不是更方便嗎?』不過,我們不妨採逆向思考––––或許兇手就是利用常識的死角,來引導我們相信他是使用弓箭等器具做遠距離的行兇。」

         這番話說得大家恍若大夢初醒般,海豹還不禁擊掌喝采叫好。

         「那錄音機的事要怎麼解釋呢?」硯之學長冷不防地一問。

         「的確,一開始我認為兇手是利用錄音機犯下這樁離奇的命案,可是後來當我知道錄音機沒被尋獲,我就改變了我原先的想法––––或許兇手根本不需要用到錄音機!如果兇手不用錄音機,那他要如何完成這件謀殺案呢?

         「我有兩個論點,第一個論點仍維持原論––––『希恩在三點半之前就已經死了』,但那聲慘叫是怎麼回事呢?我想,兇手同樣和被害人一樣––––是女性!如此一來,兇手根本不需要使用錄音機也可以製造出女人的尖叫聲!兇手趁熄燈之後,從舞台旁邊––––也就是我們待命的地方,悄悄地經由牆壁和柱子之間的通道走向舞台正後方––––這段不算遠的距離。由於我們的注意力都放在舞台正中央,所以不會注意到身後有人走過。

         「接著兇手躲在黑色大布幕後面發出尖叫聲引起大家的注意。等到大家都擠到舞台正後方之後,藉視線不清楚且混亂之際,混進人群裡假裝自己亦是夥同大家一塊進到案發現場的。」

         說到這裡,大家將目光集中到李曼玲學姐的身上。

         「不是我做的,你們要相信我!」李曼玲學姐再一次哭訴道。

         「當然,我的論點純粹只是根據邏輯所推斷,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曼玲就是兇手。」蕭孟琦學姐急忙解釋道。

         「是的,就孟琦的推論而言,曼玲絕不是兇手。」硯之學長指著曼玲學姐嬌小的身軀說:「依她的力氣是無法將箭深刺到希恩的背部的。」蕭孟琦學姐點頭稱是,而曼玲學姐則淚眼迷濛地望著硯之學長,給他一個感激的微笑。   

         「至於第二個論點則推翻了我先前『希恩在三點半之前就已經死了』的說法,我想兇手是在完全黑暗的狀態下行兇的!這樣一來,兇手既可是男性,亦可是女性––––不過剛剛硯之證明女性是辦不到的。那麼兇手只要先摸清楚舞台上的路徑,同樣趁熄燈之後,從舞台旁邊快速跑向舞台正後方,然後摸黑近身將希恩殺害,後來的事就和第一個論點一樣。可是這種方法要成功的機率不大,我們只能說希恩會被殺害,完全是兇手的運氣好。」孟琦學姐的推理條理分明,一氣呵成。

         「照妳這麼一說,倒讓我想起來案發之前有一陣鐵罐打翻、濺出液體的聲響,那液體還潑在我的鞋跟後呢!難不成那就是兇手經過我身後,不小心打翻的?」

         聽許清邁學長一說,我往我的後鞋跟瞧,果然也有液體潑濺的痕跡。

         「沒錯!我、曼玲和一些演員的鞋跟也都沾上了液體,代表兇手在行兇時不小心踢到放在地上的飲料罐。這個無法預料的突發事件更證明了我推理的準確度。」蕭孟琦學姐信心滿滿地說道。

         「呃……很抱歉,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的。」一位負責收發麥克風的女同學突然說道。

         「什麼!」蕭孟琦學姐不敢置信。

         「當時我手上拿著飲料,一面喝著,一面和站在旁邊的演員聊天,一個不小心手滑了,飲料罐才會掉到地上。緊接著就爆發出那陣淒厲的慘叫聲了。」說著說著,那位負責收發麥克風的女同學頭低了下來,因為演藝廳裡是禁止攜帶飲食的。

         「那麼我絞盡腦汁所建構的推理就站不住腳了!」蕭孟琦學姐垂頭喪氣地苦笑著。

         「別喪氣!妳做的很好!你的推理只不過是被無法預料的突發事件給阻礙住了,即便那飲料罐不是被兇手打翻的,但是這不代表妳的推理錯誤啊!兇手仍可能是採用妳所說的方法殺害希恩!」硯之學長貼心地安慰蕭孟琦學姐。

         「好了!這下我們得重新來過了,先前我們只有調查熄燈之前各個人的不在場證明,現在連熄燈之後的不在場證明也要一併調查!」劉警官下達指示。

         只是這麼一來,案情卻在瞬間轉為數倍地複雜,原先沒有不在場證明僅有蕭孟琦學姐、李曼玲學姐、許清邁學長和御潔四人而已,如今卻暴增為二十多人,由於海豹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們在熄燈後千萬別在舞台上交談的緣故。這下可好了,違反規定的人沒事,乖乖聽話的人卻倒了大霉。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御潔在熄燈之後有不在場證明,不然他就算是跳到濁水溪也洗不清了。

         「看來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先放你們回去休息,明天再繼續問案,我希望明天早上十點你們能準時在這裡集合,不管有動機或無動機,有不在場證明或無不在場證明的人全都要到,知道了嗎?」

         大家有氣無力地回應。而警方則是在多搜查演藝廳半小時後,就全部撤走了,僅留下一名警員看守命案現場。

         所有的演員開始進行麻煩的卸妝。更嘔的是,連戲都沒有演,這個妝是白化了。

         在卸妝時,大家都儘量避免和他們心目中的頭號嫌疑犯––––林御潔––––有任何的接觸;而他自個兒也沉醉在心願已了的喜悅之中,無視於其他人的異樣眼光。

         我知道,現在跟他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卸完妝之後,我筋疲力竭地走到台下的觀眾席,看見海豹學長哭喪著一張臉。

         「準備了近一個學期的公演,竟然就這樣取消了,真是太不甘心了!」

         「算了吧!海豹,這又不是你的錯。」孟琦學姐安慰他。

         我看到硯之學長整個人癱在觀眾席的座位上,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所記錄下的每個人的不在場證明。

         「有任何的進展嗎?」我問。

         「沒有!」硯之學長下意識地回答,等到他察覺是我,急忙說道:「啊!學弟是你!你來得正好!我正想聽聽看你的意見。」

         「我……我對這件案子沒有任何意見!」我說話有點結巴。

         「你是不是在保護某個人?是御潔嗎?」他一語道破。

         「不!不是他!請你相信我,他跟這件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只相信我的理智!」硯之學長語氣十分堅決。

         看他這個樣子,我就不便再多說什麼了。我走到觀眾席後面的主控室,那兒是操控舞台上配樂、燈光和布幕的地方,只不過裡頭好像沒人,呃?不對!曼玲學姐坐在角落深處,還發出低微的啜泣聲。

         「妳沒事吧?曼玲學姐。」

         「我沒事,」她趕緊拭去晶瑩的淚珠,「只是有點累,不知道待會要怎麼整理舞台。」她將手放在額頭上輕輕地按摩著。

         「我幫妳整理好了,如果妳真的很累,那妳就先回去休息吧!」

         「謝謝你,學弟,你人真好。」她對我投以一個無力但備感溫馨的笑容。

         「那妳先在這裡等著,等我把戲服換下來之後,我再到這裡跟妳拿鑰匙。」言畢,我跑到更衣室裡更換衣物。一看到裝戲服的袋子,我就知道這裡曾經被警察搜過,裡頭亂七八糟的一片。

         忽然從隔壁的更衣間裡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像是在找些什麼似的。待我換好衣服後,走出我的更衣間想一探究竟時,隔壁更衣間早已沒了動靜,我看更衣間的牌子上寫著「許清邁專用」。那麼,剛剛在隔壁更衣間的人是許清邁學長囉?

         我離開更衣室到主控室跟曼玲學姐拿鑰匙,這時大家差不多都已離開了。

         「學弟,那這兒就交給你了。等這件事情過後,我再請你吃頓飯。」曼玲學姐邊說邊從褲子右邊的口袋拿出一大串鑰匙交給我,那是整個演藝廳各個房間和大門的鑰匙。

         曼玲學姐離開演藝廳後,我站在偌大的舞台正中央,由下仰望舞台上空,心想:「今晚還真是漫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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